【莲叶】若你平凡老去
我怎么就停不下我这摸鱼的手呢
很毒的脑洞
老年注意
ooc注意
若你平凡老去
1.
小区里有两个神奇的老头子，家住门对门。
老头甲叫素还真，身形清瘦仙风道骨，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，蓄着一小把山羊胡子，看起来特别儒雅谦和。
他也确实满腹诗书，在人文学院做了一辈子大学教授，退休之后又被返聘，时不时要去学校上几节通选课，思维敏捷，头脑清楚，讲起诗词来像是民国年间的文人，是个气质款的帅老头。
老头乙叫叶小钗，生得也不胖，比素还真稍微结实那么一点儿，据说年轻的时候是武术学校的教练，在江湖上很是风云。
和他同龄的老头老太太有一半都已经没了，剩下的有些还能每天拄着拐下楼晒个太阳，但叶老头矫健得不像八十多的人，在小区一年一度的乒乓球季后赛里，能一个人干翻所有65岁以上的选手。
素老头有个儿子，四十多岁还没找对象，老头老太太们凑在一起晒太阳的时候，没少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件事，半是热心过度，半是被挤占了最舒服位置的阴阳怪气。
但他儿子不急，素老头也不急，倒是叶老头每次听见这种话，都要凶巴巴瞪别人几眼。
叶老头就刚好相反。素老头年轻的时候晚婚晚育，快四十岁才有了儿子；叶老头却是个早恋的典型代表，曾孙子都在计划二胎了。
好在叶家娃娃们挺争气，时间不缺，月嫂也请得起，从来没让叶老头带过孩子。
两个老头的孩子们有时候会回来看看，给素老头带不含蔗糖的甜食，给叶老头带老年运动鞋，过年的时候两家的门都大开着，吵吵闹闹的声音能把两个房子同时填满。
小区里的老年人特别多，他们两个是最潇洒的。
2.
叶老头年轻的时候就有点犟，到老了更是倔得像根电线杆子。
他每天五点起床，洗把脸就去公园晨练，一年到头风雨无阻。
孙女花非花每次回来，都要苦苦劝说叶老头，祖父啊，您八十多的人了，下雪下雨天就别去晨练了，万一摔着怎么办。
叶老头撇过头去哼了一声，第二天五点多又冒着小雨出门了。
花非花和秦假仙就很惆怅。
娘嘞，夏天还好说，冬天早上五点乌漆麻黑的，再下点小雪结点小冰，万一把老人家滑倒了可怎么好？
您身体再硬朗也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呀，骨质疏松到底不比年轻时候了。
秦假仙一拍脑门，跟叶老头说，咱商量一下，您下雪就别出门了，您前几天不是看中一套挺贵的茶具吗？我买回来您泡茶玩儿。
叶老头又哼了一声。
秦假仙为了表示诚意，当天下午就把那套茶具快递来了，千叮咛万嘱咐，外边雪大着呢，您别摸黑出门。
当天晚上，叶老头去隔壁串门，转手就把这套茶具给了素老头。
3.
后来花非花终于找到了劝说祖父的正确方式，她买了礼物跑到素老头家里，声泪俱下地表达了对祖父安全的担忧，求素老头帮着管管叶老头。
素老头拿叶老头送他的茶具泡茶给花非花，说行啊，这事交给我了。
花非花千恩万谢地走了，她是个挺好的小辈，看见这套茶具也没怎么在意。
素老头晚上去叶老头家里蹭饭，说老钗啊，我买了个海绵头大毛笔，明天开始跟你一块儿去公园，练练书法。
叶老头欣然答应。
素老头一边喝粥一边说，但是我早上五点起不来，而且天没亮也看不见东西，打个商量，七点天亮了走你看行不行。
叶老头想了想，还是点了头。
素老头很守信用，说七点走就七点走，提溜着一个小水桶，穿着宽松的练功服，在公园的石砖地上写字。
叶老头则拎着一个十多年的录音机，在旁边放着音乐打太极。
他是武术学校的老教师，打拳的时候格外好看，早上来晨练的老年人不少，有些看他打拳漂亮，也跟在后边学着打。
学着学着学不会了，有个别自来熟的，就拉着叶老头问这拳是怎么打的。
叶老头吃软不吃硬，被人家好声好气地问着，也不好意思不教，比划着给人家做示范。
素老头写完一阙词，抬头再看他那边，发现叶老头已经被老太太的汪洋大海淹没了。
果然是小区第一老太太杀手啊。
叶老头坐在早餐摊子旁边生闷气，晨练被别人打扰，到底不是一件那么愉快的事。
早餐摊就开在路边，在小区到公园的必经之路上，来来往往的有晨练完的老年人，也有赶着上班的中年人，还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。
素老头往豆浆里加了三勺糖，尝了尝觉得还不够甜，又想加第四勺，被叶老头制止了。
其实已经甜得发齁了，但八十岁的人味觉难免有点退化，素续缘是搞医的，特意拜托了叶老头控制自家老父亲的糖摄入量。
素老头叹了口气，说我给你想个办法吧，你别打拳了，弄点发廊歌曲来跳广场舞吧，那个好学，他们看着就会了，不会专门跑过去烦你。
叶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搞过几年体育舞蹈，跳广场舞一点问题都没有，但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，问素老头，发廊歌曲是什么？
他恐怕有四五十年没去过发廊了，一头不羁的板寸是自己动手剪的，其实长短参差不齐，但人的气场摆在那，谁也没发现。
素老头说你别管，我给你买两盘磁带，你一听就知道了。
叶老头放心了，呼噜呼噜喝完了剩下的豆腐脑。
4.
素老头每周三要去学校里上晚课，诗词格律与创作，九点四十五才下课，有时候要拖堂到十点。
学校里灯光不太好，路灯都像是旧社会流传下来的，昏黄的光只能照亮巴掌大一点地方，小情侣走在下边很有氛围，老年人走着就有点提心吊胆。
素老头有点夜盲症，吃萝卜也不见好，一出教学楼跟瞎子差不多。
叶老头每周三骑着大二八送他去上课，然后在教学楼里倒一大杯热水，坐在长椅上戴着耳机听评书。
他年轻时候很高，现在就算老了个头有点萎缩，也还是能自如地驾驶二八自行车。
大不了偷偷加个内增高垫。
教学楼里暖气很足，等素老头下了课，一大杯开水就正好变温，他拿起来喝一半，剩下一半叶老头拿过去喝完了，两个老头子再骑自行车回去。
叶老头眼睛比素老头好很多，大概因为他不是文人，没那些烦人的职业病。
上课很费精神，素老头在回去的路上昏昏欲睡，叶老头怕他睡着，老是故意去碾减速带，每次回家，素老头的尾椎骨都颠得疼疼的。
晚上十点半，两个老头会排排坐着泡脚。
素老头家的电视费一直交着，老开着新闻频道，他也不仔细听，权当个背景音。
叶老头很不耐烦看这种东西，强烈要求换成动物世界。
然而这年头也没哪个频道在播这种古早纪录片了，后来素老头买了个DVD机，每天泡脚的时候就先把DVD打开，专门给叶老头放动物世界。
5.
叶老头的录音机里被素老头塞满了XX传奇的歌儿。
多好啊，素老头拍拍录音机，能把你改造得阳光一点儿。
他改跳广场舞之后，不只是公园里的老太太，就连一些年轻人也被吸引过来了。
可见叶老头跳得确实很好。
他做什么事情都很专注，不知道背后的人越聚越多；结果有一天不小心回头看了一眼，发现素老头练字的地方都快被广场舞的人群挤没了。
但素老头乐呵呵的不太在乎，夸他是“禁欲系老帅哥”，有时候也加入进去扭发两下。
大雪那天，花非花亲自上门道谢，并再次千叮万嘱，说广场舞这种大幅度动作的运动，下雪天千万拦着祖父别让他去。
叶老头隔着门听见了，又犯了倔脾气。
素老头试探着问他，下雪了，明天还去吗？
叶老头梗着脖子，打死也不说不去。
结果第二天早上，素老头就病了，哼哼唧唧说自己头疼。
叶老头觉得他是装的，但又忍不住担心，最后还是留在了家里，乖乖给素老头熬粥喝。
可见这非常事，真要让非常人来做。
6.
好不容易等到雪化了，叶老头又急吼吼要去晨练。
其实他可能也不是需要锻炼，他就是需要亲近自然，不能放在小区里闷着。
像个老仙人球，素老头如是评价。
已经进了数九天，悟剑声提前放年假，给他捎回来一整套保暖的护膝护腰什么的。
叶老头不愿意戴那些，他在入秋之后很久还坚持穿着半袖，身体好得像个年轻人。
这天气水桶里的水已经结冰了，素老头把自己穿成一个棉花团，戴着厚厚的手套，抱着热水袋，坐在小凉亭里看他跳广场舞。
过了冬至，老头老太太少了很多，年轻人也流失了一些。
叶老头背后满满半广场人，剩了不到一半，在寒风瑟瑟里很是凄凉。
跳完了，素老头主动走过去替他收录音机，搀着叶老头往回走。
叶老头走路的动作有点僵硬。
一把年纪了逞什么能啊老钗，素老头嫌弃道，就快冻出关节炎了。
叶老头倔倔的不说话，回到家过了许久才缓过来，长长叹了口气。
哎，八十多了，确实是个老头子了。
7.
叶老头和素老头说起话来百无禁忌，生老病死人生无常，没什么不能说的。
好好保养吧你，素老头有点感冒，倚在躺椅里对叶老头说，我肯定比你早死，你注意着点，在我坟头烧纸的时候关节炎犯了蹲不下去我要生气的。
叶老头默默反驳，我有家族心脏病史，谁先谁后不一定呢。
那我给你去买救心丸，素老头笑嘻嘻的，我一定要比你早死，别跟我抢。续缘心思重，我琢磨着，能在我坟头跟我高高兴兴聊聊天的也只有你了。
叶老头很生气地瞪他，你想得美。
也对，素老头眼珠一转，我死了谁陪你去跳广场舞？我看你到时候一定要闷死了。
叶老头拿抽纸团了个团扔他。
素老头接住纸团擤鼻子，那算了，不死了，活成个老妖精。
死不死的真没什么，活到八十多岁无怨无尤，也没什么遗憾的。
孩子都长大了，伤心事总要经历一点，但也总会过去，他们担心不着了。
叶老头说，你哪天想死了，千万跟我说一声，我跟着你。
素老头一笑，行啊，你跟了我大半辈子了，怎么这事也要跟着，出息的你。
叶老头耸耸肩不置可否。
八十多了，出不出息的有多大分别，老头子怕孤单才是比较要命的事。
今天中午吃什么？素老头眼巴巴地问，有鱼吃吗？
有。叶老头揭开锅盖用筷子戳戳鱼肉，你这鼻子是越来越不灵了。
素老头哼了一声，承让承让，我没有关节炎。
叶老头做饭的手艺不错，至少很合素老头的胃口。
他拿个白瓷小勺儿喝鱼汤，突然很鄙视刚才非要早死的自己。
死什么死，有吃有喝有知己，应该好好保养着多活两年。
8.
每天下午，叶老头会率先下楼抢占阳光最好的位置，跟素老头挤在一起晒太阳。
小区里65岁以上的老年人抢不过他，敢怒不敢言。
素老头有时候会劝他，这么大年纪了别这么招人恨，低调点儿。
叶老头不以为然，动手的话，全小区的老年人都不是他的对手；都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，应该也不会有本事爬进他家投毒。
无所畏惧。
年轻的时候在意这个那个的，现在都活成个老不死的，任性一点怎么了。
素老头一想也对，就随他了。
不就是晒个太阳吗，也没几年好晒了。
有时候悟剑声会眉飞色舞地给他们讲小区里的八卦。
他一脸崇拜地说阿祖啊，你们怎么这么厉害，你们在大龄女性中间是多么光辉的爱豆你们知道吗？
素老头哈哈大笑。
悟剑声一边抱着电脑敲代码一边说，阿祖我八十岁的时候要是像你这样，我做梦都能笑醒。
叶老头无奈摇头。
老年人睡觉浅，真到了这个年纪，也就不怎么做梦了。
9.
墙根下的日光缓缓挪移。
他们早上起来晨练，回来的路上吃早饭，午睡过后挤在一起晒太阳，晚上一起看看动物世界或者接送素老头上课。
素老头的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，有时候夜里查邮件看不清字，要喊叶老头来给他读。
叶老头渐渐跳不动广场舞了，又回去打太极，那个动作慢，对关节好。
悟剑声的二胎是个女儿，叶老头从床板下抠出两千块钱，打了两个小银镯子，一个小银锁，做工精细，沉甸甸的。
素老头的儿子还是没有结婚，过得也没什么不好。
小区里比他们年轻的老头老太太一个接一个过世，人过了七十岁就是这样，不知道什么病突然就缠上了你，然后死亡悄悄地就临近了。
而他们虽然一年年变得更老了，却还是小区里老年妇女的偶像。
两个老头子顽强又平静地对抗着命中无常，彼此搀扶着，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冬夏。
END
